「好,我們今天就先到這,放學沒事趕快回家不要在外面亂晃被我抓到。」最後一堂課的下課鐘聲響起,柳沃學一邊整理講桌上的課本和資料,一邊吩咐躁動的學生。

其實開學第一天,他也沒什麼好教的,新的學期,新的學生組合,一切兵荒馬亂的,而這也是他任教這所高中三年以來,第一次接導師班。

三年以來他安安份份的當他的專任歷史老師,對於導師班這種東西一直是能閃多遠閃多遠,但他用盡各種方法,也只是稍稍拖延了一些時間而已,今年還是不得不扛下導師班的重擔。

他有教學熱忱,也能跟孩子們好好相處,但若是連學生們的品行、規矩都得負責,他還是不得不感到頭皮發麻。

好不容易熬完開學第一天,盡可能認真的記下所有學生的姓名對照面孔,希望明天起能更進入狀況。

柳沃學看著躁動的學生迫不及待在他一聲令下往外衝,教室一下子成了空城,他也迫不及待的跟著衝出學校,路上停下來在麥當勞得來速買了晚餐,便一路不停的回到自己的家。

他上個月才剛裝潢好的新家。

 

「欸!有吃的!」

柳沃學一打開門就看見一個長有帥氣臉蛋的男人從沙發上跳起來衝向他,與此同時家庭小劇院的音響不斷傳出電動的音效聲響。

「喂,我沒有買你的!」柳沃學反應不及的微微後退了一步,但來不及往後收的麥當勞紙袋仍然被眼明手快的搶走。

「有什麼關係,一人一半啊,我食量又不大。」他沒把柳沃學的錯愕放在心上,自顧自的拿出袋子裡的漢堡,拆開包裝咬了一大口。「好了漢堡我吃夠了,剩下的你吃。」

「柳沃雨,你給我立刻滾出去。」然後他要立刻把他弟的大門指紋感應刪掉!

「恐怕不行,我沒地方待。」柳沃雨一臉無賴的果斷回絕。

「幹嘛,你家被炸了是不是。」

「差不多,我昨晚和女友吵了一架,客廳玻璃茶几都被砸破了,今天只能出來避難,等我前女友收好行李搬出去。」柳沃雨不置可否的一邊躺回沙發,一邊往嘴裡塞了幾根薯條。短短幾句話轉折了從女友到前女友的關係。

「你到底為什麼要跟女友同居?」柳沃學甚至都不知道他弟的女友叫什麼名字,也懶得問,畢竟兩三個月就換一次,他若是每次都要記名字也太費事。他只關心比較實質上的問題,畢竟柳沃雨和女友鬧得風風火火也不是第一次了,而且他好像都特別喜歡和性格剛烈的女生交往,分手常常都搞得世界末日,每次他收拾不了就會來哥哥家避風頭。

柳沃學柳沃雨這對兄弟,在血緣上的確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關係,除此之外,無論是長相、個性、還是人生態度、感情觀,都天差地別。

柳沃學從小就是個宅男邊緣人,喜歡看書喜歡3C喜歡打電動,個性十分內向害羞,學校每次有分組作業都是落單的那一個,乖乖牌念書念到碩士畢業也修了教程,三年前開始當歷史老師,是他的第一份正式工作。長相老實,穿著樸素,戴著一副粗框眼鏡,和帥沾不上什麼邊,除了教課流利之外,平日待人處事的口才也不好,至今母胎單身。

「同居可以讓女生義無反顧的付出,死心塌地的愛我啊,要她們為我做什麼都可以。」

柳沃雨則完全相反,和哥哥差了三歲,是家裡的老么,天生就愛不被拘束的自由,比起柳沃學,他的五官分開來看細緻又漂亮,組合起來則是張可以輕易迷倒許多女生的面皮,他也很清楚自己的優勢,從小雖然功課不太好,小聰明卻很多,國中開始懂得男女之愛後女朋友就沒斷過,大學隨隨便便混了文憑,當完兵後就開始賣房子,憑藉著他討人喜歡的臉蛋和口才,以及細緻觀察人性的長才,很快就當了業績前三的閃耀之星,工作時間彈性、收入富裕,異性緣更是水漲船高。

「你手腳不是好好的嗎?要做什麼為什麼不能自己做?」眼看著主沙發被不速之客鳩佔鵲巢,柳沃學很無奈的窩上單人沙發,疑惑的繼續對弟弟提問。對他來說,柳沃雨就像長了一顆外星腦袋,他說出來的話都像是外星話一樣,每個音節他都聽得懂,合起來卻永遠讓他一頭霧水。

「嘖,單身阿宅不會懂的。」柳沃雨曖昧的對他邪笑了一下,懶得解釋。「好了,我朋友今天在飯店辦告別單身趴,我差不多要走了,不用等我,我今天捨不得睡。」

「沒有人要等你……」

呃不對,都要去參加派對了為什麼還要來蹭他的麥當勞吃?!

 

 

第4882天


 

她沒有料到自己數著日子,數著數著,竟將近五千天。

這些日子裡,她並非一成不變的過,自從發現自己拿到洋裝的方法之後,有一段時間她善用了慾望,拿到許多她想要的東西。

當她想看書的時候,整間書店她隨時可以拿走她想看的書,再也不用跟在人家屁股後頭。

當她想穿新衣服的時候,整間百貨公司都是她的伸展台,甚至她還為此拿了一個穿衣鏡,方便她好好的欣賞自己穿起新衣的模樣。

她還很想搭配一些美麗的首飾,雖然沒人看得見,但戴在身上心情就會很好。

然後她發現那些被她拿了東西的店,因為大量物品消失,又查不到任何被偷竊的線索,所以有些店員被扣了薪水,有些店員被解雇。

那些東西她一旦拿了,就存在於她活著的世界,再也還不回去。

她活在一個只有自己的世界,卻不能隨心所欲。

為了讓自己在這個無窮無盡的時間裡活的自在一些,她開始遷移,雖然方向感不太好,也不認得路,總之她就朝著同一個方向前進,隨機的選了某戶人家住進去,看看平凡人都在過什麼樣的生活,偶爾看到人家家裡有什麼新奇有趣的東西,她心一癢拿了也無妨,大家總是有突然發現某個東西不見的經驗,有時還會開玩笑說是不是被借物少女借走了,只是她還是不能待太久,否則人們就會開始疑神疑鬼是否家裡遭了小偷。

五千個日子,她在同一個地方待一段時日,然後前進,然後停留,台北、桃園、新竹一路往南,到了高雄、屏東又繞到東邊,不知不覺也環島一圈,重新回到台北。

她還是覺得對台北熟悉。

這些日子,她遺失的記憶仍舊是遺失的狀態,她再怎麼努力,也沒有想起一分一毫。可儘管如此,當她在台北的時候,總有一種安穩的感覺,彷彿曾經來過,雖然就只是彷彿而已,但和其他城市的完全陌生感比起來,當她重新回到台北的時候,她確定多年前她是生活在這裡的。

 

台北的人口密度高,房屋密度也高,一幢幢大樓有十幾二十層高,有四戶八戶寬,大樓旁邊還有大樓,許多大樓連結成一個個吐納著幾百幾千人的社區,特別在上班下班的尖峰時間,匆匆忙忙的熱鬧。

雖然好幾道牆,把人和人的距離遠遠隔開了,互不相識,互不攀談,但她卻很愛這樣的建築,因為對她來說牆永遠不是什麼困難的阻礙,她從牆的這邊輕易穿透到牆的那邊,就能進入另一戶人家。

如今重新回到台北,她打算著或許不要再來一次環島輪迴了,一個高人口密度的社區,就能讓她待很久。

她在一個老奶奶家已經待好幾天了,她還挺喜歡待在老人家家裡,家裡通常東西很多,但老人家記性又不好,她就算拿走多一點東西也不會被察覺,只是她通常也不喜歡待太久,特別是獨居的老人,很久很久兒女才會來探望一次,平常的時候老邁、行動緩慢的老人,大多選擇在為了節省電費不開燈的客廳裡坐一整天,唯一的光源和聲音都來自電視方格。

她常常為此覺得更寂寞了,老人家就像她一樣活在一個被隔離的世界裡,別無二致。

更寂寞的是,這些老人家也許這樣的生活過個十幾二十年就結束了,但她的卻看不見盡頭。

這個下午,老奶奶一如往常靜悄悄的看著電視,然後想到什麼似的緩緩起身,拖著腳步一點點的移動到室內電話旁,顫抖著充滿皺痕的手拿起話筒,按了幾個數字,沒再按下去。

她不知道老奶奶是忘了完整的電話號碼,還是怕撥通了會打擾到另一端的人。老奶奶只是又一點點的移動,越過她常常坐一整天的椅子,沒有停留,直接慢慢的移動回到房裡,躺下,然後彷彿發出了一聲細微到幾不可聞的嘆氣。

她忽然為老奶奶難受了起來。雖然她沒有關於家人的記憶,但眼看著一個幾無自理能力的老人終日活在這個四四方方的黯淡盒子裡,她也為自己難受了起來,身為一個各方面都不像人的存在,為什麼偏偏卻還保留著人的情緒,有喜怒哀樂,也會感覺寂寞和惶恐。

眼看著繼續再待在這裡她恐怕會被自己的心情壓迫到窒息,而她決定在自己開始思考「一個沒有呼吸的鬼怎麼會感覺窒息呢」之前,離開這個屋子,換一個新家。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spiritwing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